禁闭室有一种连军服大衣都无法抵抗的阴寒,在接到杨参议员身边机要秘书直接下达的指令后,杨法行的地位在军事法庭中简直是水涨船高,里边的工作人员遇见她都要带上三分笑面。她已经是孙侄女了,还能这么狐假虎威,这年头虚张声势的人不知几凡,如今连她也要这般行事,杨法行摇了摇头,皮靴踏在走廊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直到在东边第二间禁闭室停止。
工作人员打开禁闭室的门后,很自觉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在一旁说道:“杨少校,监控已经关了。”
杨法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顿觉自己多嘴,眼观鼻鼻观心,再没多说一句话。
杨法行进去后带上门,禁闭室一片黑暗,她看到路怡星在这片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仅凭这轮廓她都觉得自己曾经在营地的学生清减了许多。
“我来看你了。”杨法行坐了下来,开口道,她还没有开灯,凑近之后她能看到她曾经的学生那张煞白的脸。
“杨教官。”路怡星嗫嚅了一下嘴唇,从喉咙底里发出极为沙哑的声音,这就三个字好像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这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二天,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每过一秒钟都是在干耗她的生命。
“你果然能听出我的声音。”杨法行说道。
路怡星想笑,但是笑不出声,只能发出一些从肺部当空而过的气响。她艰难地说道:“在这两天,只要是我听过声音的人,谁来了我都能认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禁闭室太安静了,所以杨法行依旧听得一清二楚。杨法行看她还能自嘲说笑便知道路怡星看起来憔悴不堪,其实精神还能挺得住。这让她不由地想起当年那些学生徒步行军到营地的事情。
这帮非常高大的alpha中,路怡星看起来是有些“鹤立鸡群”,瘦弱得太明显了,最起码在这个性别中她是属于瘦弱的。她看上去对别人的打量已经很习惯,这也正常,杨法行远远地就发现了她。长得漂亮自然看得人多,当然在性别因素特别强调的地方,她的脸并不能带给她多少友善的注视。
杨法行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在机关保育院,她也是哪边都融不进去,尽管性征还远未到发育的时间,但通过基因手段进行检测早就已经普及。她身为很稀少的alpha女性,保育院的老师非得给她穿蓝色的运动服,给她铺灰色的被子,让她和那些将来会成为alpha男性的小男孩没有区别。
事实上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他们玩打仗的游戏,没有人喊她。等他们跑过来想要撞倒她的时候,她一把将那个男孩子推倒了。这个举动非但没有让他们认可她,反而更加频繁地过来挑衅,而她只能更加频繁地阻止他们挑衅。
她觉得或许这就是她参与他们玩耍的方式之一,不断地推倒要来挑战自己的人。
她也融入不进beta女性和oga的团体里,那些小孩子一个个被保育院老师装扮得非常可爱。杨法行也想穿那套粉色的运动服,因为外套上有她喜欢的郁金香图案。但她也不希望天天穿,换着穿就好了,蓝色的也不难看,就像她希望自己可以一天参与打仗,一天参与过家家一样。可惜她两边都参与不到。
在大部分时间中,经常有老师教育她,你是alpha,不要推搡同学。在小部分时间中,又有家人对自己说,你是女孩子,不要跟你的哥哥争吵。她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会儿要谦让一会儿要争抢,一会儿要有斗志一会儿要服从。
久而久之她就养成了非常古怪的性格,既然她哪边都融不进去,她就再也不想着加入。她变成了这个大家庭里最难以管教的小孩之一。谁来拿她的东西招惹她的琐事,她都一概而论地大打出手,就算打不过也把人咬得鲜血直流。长辈不管怎么管教,怎么关禁闭、打骂或者好言好语地劝说,全都没用,这些教育手段在她身上通通失灵,下次还是我行我素。
直到长大后她碰上了一些和自己有相同境遇的人,她身上的戾气就好像轻了许多,斗殴的事情少做多了,连长辈都感觉十分欣慰。杨法行想学艺术,家里不允许,说她作为alpha必然要为家里做贡献,学艺术对杨家的军政生涯毫无帮助。杨法行说那我去部队吧,她心想自己从小打架到大,也算熟门熟路。但长辈还是不同意,说杨法行毕竟是女孩子,家里的哥哥在部队里的已经够多了,不差她一个。他们想把杨法行送去从政,说这个才是最合适她的。
并非最合适她的性格,无非是最合适她的性别。杨法行不同意,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别给她铺路了,把她除名算了,她可以改一个别的姓氏,张法行李法行刘法行,它们听起来都没比杨法行差。这可把她的母亲和父亲气得仰倒。于是双方各退一步,还是把杨法行送到军队里,但不能去特种部队,以后也不能上前线作战,搞搞后勤和思政工作得了。
于是杨法行读了军校,去部队服役了三年后变成了杨教官,慢慢地又有了军衔,变成了杨少校。她的背景在工作单位里被人知道得不多,只有最上边几个领导清楚。她自个不愿意当什么二代三代,平时没什么架子,对学生也不赖,平平淡淡地在部队里混一天算一天。
没成想真打起仗来了,她的生活倒也没发生太大的改变,只不过是从前的学生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现在的培养的学生非得去不可了。
拉练中途,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队伍中的那个小姑娘体力很不行,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每一步路都像走在钢丝绳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几次都是她身边的人硬拽着她,她才没有一头栽到地里去。
“实在不成把那个孩子送回去吧。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怎么会是alpha呢。”杨法行的同事过来,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这点路都走不了,以后营地的训练该怎么办。”
杨法行道:“名单都在上面,怎么能半途送回去。就算倒在地上也得按规定送到营地。”
“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同事摇摇头,“看她那样怪可怜的。”
“训新兵最狠的就是你,你这会儿倒猫哭耗子起来了。”杨法行说道,“你既然心里难受,到时候少罚她就是。”
“那可不行啊,”同事叹气,“现在不抓她的体力,难道等她上前线了再抓吗。这不是活活把她害死了。”
杨法行没说话,这样不争的事实她无话可说。她只是走到那个孩子队伍的不远处,分出精神时刻关注着。
等那个孩子眼神渐渐发直,实在是无法坚持下去要跪在地上的时候,杨法行一把扶住了她,对她说:“不许停。”在杨法行的手底下,她感觉这个孩子的身体单薄得厉害,胳膊都在打颤。
这孩子没有说话,可能是想要辩驳,也可能是想要求救,总之这些徘徊在嘴边的话全都被她忍了下去,有一种令杨法行万分熟悉的狠劲与恨意从这个孩子的眼底很快地闪过。这眼神杨法行实在是太熟稔,它已经在镜子中整整注视了她三十多年。
到营地里的时候杨法行翻看她的资料,才知道这个年轻的alphan女性姓路,今年二十三周岁,档案中有她入读大学时拍的照片。到肩膀的头发,脸上有化妆的痕迹,涂了口红,但看脖子就知道她天生的白,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光看这张一寸照片令人无法确定她的性别,说oga都有人信,应该说信的大有人在。除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那是永远都不甘心于被驯服的目光。
现在倒是看不到她的眼神了,杨法行回神,接着想道,眼罩遮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温驯脆弱了许多。她整个人憔悴得仅仅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层薄薄的血肉,她离瘦脱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