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陈安语言中透露出焦虑,“这眼疾一犯,又是十天半个月回不了朝廷,凡事交由内阁做主,他们能插手的空间就太多了。”
陈安语气止不住的懊丧。
府中官僚虽也为蔺泊舟眼疾复发而伤心,但更为蔺泊舟的抱负焦虑。眼下局势着急,朝廷瞬息万变,风起云涌,蔺泊舟失明失去对朝廷的控制权,完全是白给政敌机会。
“身体抱恙,别无他法,”蔺泊舟说,“本王心里有数,你下去吧。”
“是。”
蔺泊舟这么说了,陈安自然应允,原因无他,蔺泊舟虽然身在王府,可他的眼线和厂卫遍布京城,任何动向他都知悉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下人们终于送饭菜上来。
早膳上的菜异常清淡,没有太多大鱼大肉,而是雪白浓郁的高汤,馒头和花卷,煮烫的牛乳,混着些清炒和腌菜,而粥的种类最多,足足有八种。
孟欢将筷子换成杓子时,听到“哐”的一声。
“王爷!!!!”
游锦尖叫。
孟欢侧头,见蔺泊舟从椅子里站起身,面朝自己的方向,不知是打算走来还是如何,膝盖重重撞上了桌角,将桌子带的偏移了几分。
他垂头,没有发出闷哼,颈部的青筋微微浮起,但显然撞出了疼意。
孟欢怔住:“王爷。”
蔺泊舟个性高傲,一般侍从们看见他出丑,都是默认没看到,而游锦刚才吼了一声,立刻紧紧阖拢唇,眼睛里全是担忧。
孟欢明白了。他牵住蔺泊舟的手,牵到桌椅旁坐下,将他裤脚掀了上去。
手被按住,蔺泊舟声音冷硬,“没事。”
孟欢莫名倔了几分:“就让我看看。”
僵持了片刻的时间,搭着他的手没再动,膝盖处撞出一片淤青,面积不大,孟欢用指尖碰,对着伤口吹了吹:“呼……不疼。”
上午的晨光在大殿内落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眉眼白皙干净,伏在他腿边,摸了摸他的伤口再涂上药酒,将裤腿放了下来。
蔺泊舟什么都看不到,失明时听力比平日强上许多,故而极其厌恶噪音,厌恶别人不停说话,厌恶大声尖叫,他的内心已经烦躁不堪,任何躁动都会成为他发怒的导火索。
可现在,心里却感到难得的宁静。
孟欢:“吃饭了。”
他从桌上的八种粥里随便端起一碗,坐到蔺泊舟跟前:“喝脊肉粥吗?”
蔺泊舟只是点了点头。
孟欢用杓子舀了一杓后,尝了尝凉热后,轻轻放到他唇边,“王爷,张嘴。”
蔺泊舟眼皮跳了一下。他唇色苍白,被白纱遮掩住了上半张脸,显得鼻梁和唇瓣尤其冷淡,很难想象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有一日会沦落到让人喂食。
曾经他失明了自己吃饭,手腕一个不慎,汤汁溅到衣衫上,可下人们隻敢在旁边掉眼泪,都不敢提醒他。
提醒他,只会羞辱他的自尊心。
蔺泊舟启开了唇,温热的粥送到唇中。杓子柄方,圆杓,一杓舀得半满,他唇瓣是粉白色,含到嘴里,似乎溢出了粥汁。
孟欢刚想拿绢帕给他擦拭干净,没想到蔺泊舟探出猩红的舌尖,在唇瓣轻轻舔了一下。
“……”
孟欢手顿了顿,脑子里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蔺泊舟这副蒙着眼睛,吃饭舔杓子的模样,让他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动了一下。
支配与臣服,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蔺泊舟。
好像有点儿s的快感。
“…………”
被自己这个想法惊讶到,孟欢感觉自己属于小黄文看多了,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tvt,连忙打消了这个想法,拿回杓子再舀了一杓。
蔺泊舟垂头,一言不发地吃东西。
最初那阵怪异感过去后,孟欢感觉到的只有,蔺泊舟听他的话到不可思议。
在他面前低着眉眼,因为高大,要微微弯起脊梁适应孟欢。当听到孟欢的动静时,那双白纱下的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会下意识地转向他。
——在漆黑视线里,去寻找那唯一的光源。
孟欢心口莫名柔软。
好像有什么地方被他攥紧,褪去了力道。
他也静下来,只是给他喂着粥饭。
碗里的粥喝到一半,门口有人进来。
“王爷,崔阁老听说王爷眼疾复发,送了一支百年的人参来,说请王爷照顾好身子,他在内阁等着王爷身体痊愈回阁理事那一天。”
蔺泊舟这种级别的大官身体抱恙,懂事的官员都会来看望,哪怕蔺泊舟闭门谢客,但礼物和关心要送到,这是官场的人情世故。
孟欢眨了眨眼,意外:“昨晚上复发,今晨他就知道了?”
蔺泊舟:“恐怕知道的还早些。”
朝廷的人盼着蔺泊舟倒,对他的消息知根知底,无论何时都有人暗暗盯着他的动向,王府中兴许也有他们的眼线。
蔺泊舟这双眼睛,除了王府里的人巴不得他好,府外的人,则是烧香拜佛捐门槛,各捐十年阳寿众筹祈祷蔺泊舟眼瞎,永远不能看见。
侍从又问:“王爷,那支人参——”
“熬了吧。”
蔺泊舟声音平静,“替本王谢谢他的美意。”
语气里,却毫无感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