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困倦随之席卷而来,苏宝珠无力地张张嘴,头一歪,靠着吉祥沉沉睡去。
吉祥忙着照顾姑娘,胡乱应了孩子母亲的道谢,压根没注意到她就是卖冷淘的厨娘。
河边的骚动慢慢平息,厨娘抱着女儿回到家,张口就道:“三郎,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三郎惊讶不已,“好不容易置办起一份家业,干嘛搬家?凤娘,你脸色好差,出什么事了?”
凤娘不敢说,也没法说,只是苦苦哀求,“走吧,求你,咱们到别处也能活。”
三郎不肯,“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走,去哪里也没有福应寺这样的大买卖。”
凤娘长叹一声,抱着最后的希望道:“我有个仇家到了长安,那人势力极大,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他找到我,咱们一家就活不成了。”
三郎惊愕非常,慌忙搂住妻子,“不怕,有我在呢,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那人是谁,咱们去告官,能不能把他先抓起来。”
凤娘不住摇头,“走吧,走吧,我真没骗你,哪怕出去躲一阵再回来。”
架不住妻子的央求,男人一咬牙,“好,收拾东西,咱们先去临潼表叔家躲几天。”
匆匆包好换洗衣裳,把近来攒的钱贴身放好,夫妻俩一人抱一个孩子,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家。
哪知刚锁好门,便听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两位施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凤娘吓得一哆嗦,三郎忙把她护在身后,待看是福应寺的缘觉师父,登时松懈了,“师父,我们走亲戚。”
连夜走亲戚,倒也稀奇。
缘觉没有点破,淡淡道:“前几天,道武和贫僧说起你家的地被净安寺侵占了,我已给静安寺主持去信,若确有此事,即刻偿还你家的地,和这段日子的损失。”
“真的?”三郎喜得无可无不可,放下儿子连连给缘觉作揖,“我愿意与他们对质,不只是我,我们村有七八户人家的地都叫他们占了,里正管不了,县衙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简直没地说理去。”
凤娘苦笑着,缓缓收回手。
对庄稼人来说,地就是命。当初家里的二十亩地被人侵吞,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竟破天荒提起锄头要和那些人拼命,她抱着孩子劝着拦着,好容易才说服他出来做点小生意。
如今有希望拿回自己的地,他是绝不肯离开了。
缘觉望过来,“这位施主,你似乎有为难事。”
三郎张口就说:“对,我婆娘有个……”
“三郎,”凤娘截断丈夫的话,“你先带孩子睡觉,今晚咱们不走亲戚了。”
三郎看看他俩,心中满是疑问,但出于对妻子的信赖,还是抱着孩子乖乖照做。
凤娘咬咬嘴唇,鼓起勇气道:“师父,那日与你同行的姑娘,中了情蛊,极难解除,对不对?”
缘觉目光变得凌厉,“施主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凤娘嘴巴里全是苦涩,“我给那位姑娘十粒药,求师父权当没看到过我,放我们离开。”
“能解蛊毒?”
“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毒,其它都是暂时缓解。”
缘觉沉吟不语,似是在掂量划不划算。
凤娘生怕他不同意,急急道:“用他人也可缓解,但蛊虫认主,若是其他人,必会吸食解毒之人的精气,寻常男子,恐怕一次就会殒命。”
可这位僧人面色不改,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我不确定你的身份,无法全然相信你。”
“我、我出身南疆,养过蛊虫……”凤娘喃喃,说不下去了。
缘觉抬眸盯视她一眼,“你和吴王府什么关系?”
凤娘的声音愈发僵硬了,“没、没关系,我不知道什么吴王府。”
缘觉思索片刻,伸出手,“我要确定你的药没有问题,才能放你走,在此期间,还请施主不要离开此地。”
凤娘交给他一个小白瓷瓶,“发作时用一粒,不可口服,在掌心或者手腕上划开小口子,用水化开敷到上面就好。一粒可保一年。”
十年。
根本用不了十年,至多几个月,他定可逼裴禛拿出解药。
他与她,缘分快要尽了。
缘觉攥住小瓶,本应是轻松的,可为什么,心头闷闷的?
苏宝珠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临近晌午才迷迷糊糊醒来。
守在床边的苏澄文立刻抱住女儿,仔仔细细端详一番,方长长吁出口气,“头一回见你睡这样沉,怎么叫都不醒,郎中又诊不出个一二三来,把为父吓得呦。”
苏宝珠怔楞了会儿,脑子逐渐清晰了,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父亲,“……古怪是古怪,倒没有感觉到恶意。”
苏澄文表情严肃起来,女儿中的情蛊极其罕见,八九不离十就是南诏细奴公主养的蛊虫,乡野间一个小小厨娘,竟能轻轻松松调动蛊虫,这人绝对大有来头!
“要查,一定要查!”苏澄文一拍桌子,紧绷着脸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他满脸笑哈哈的又回来了,“闺女,快快,梳妆打扮,缘觉殿下来啦。”
这是缘觉第一次主动上门,苏澄文兴奋得直搓手,隔着屏风不停走来走去,“闺女啊,我看他对你不一般,你可要把握住机会,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宝珠就想起缘觉拒绝她的亲吻,那是她第一次没有任何目的的想要亲近他。
结果他躲开了。
最亲密的事都做了,却不愿亲她,难道说亲吻,有不一样的意义?
但无论怎么说,苏宝珠有点受伤,所以中元节的时候,她没有找他陪自己。
现在爹爹又这样说,她别扭劲上来,不乐意了。
苏宝珠冲着屏风上爹爹的影子道:“爹爹说的什么话,他是不可能还俗的,救我是因为人家心善,你这样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苏澄文打趣道:“还没嫁出去呢,就向着姑爷说话了,女生外向,果然没错。唉,爹爹要伤心喽。”
苏宝珠又羞又恼,撅着小嘴跟南妈妈告状,“妈妈你看他,就知道拿我取乐。”
南妈妈立即绕出屏风,指着苏老爷喝道:“机会机会,张口闭口机会,你把孩子的婚事当生意了是不是?他都明确和你说了,蛊毒一解,两人一拍即散,快歇了你那点子算计吧!”
苏澄文不服气地哼哼,“有好的为什么不要,王家看不上我闺女,我就给我闺女找个地位更尊贵的,叫他们仰着脖子也看不着。你这老妈妈,一辈子没嫁人,哪知道婚事的好与坏?”
南妈妈大怒,抄起鸡毛掸子就干仗,惊得苏澄文抱头鼠窜,一边跑,一边喊:“反了反了,奴仆要打杀主人了,还有没有王法啦?”
咚一声撞在刚迈过门槛的缘觉身上,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贤婿啊……啊殿下,”苏澄文捂住鼻子笑开了花,“快快,里面请,宝珠,快出来,看谁来啦。”
缘觉看着满院乱飞的鸡毛,表情有点怔楞。
南妈妈若无其事把没剩几根毛的鸡毛掸子插回瓶子,命小丫鬟上茶,“殿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听得苏澄文眉毛直抖,这叫啥话,没事就不能来?越没事越来才好呢。然而听缘觉讲完来意,看着桌上那个小白瓷瓶,这下不止眉毛,胡子也开始抖了。
他问:“殿下,你知道那女人的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