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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9部_第二章 南征不利(5 / 5)

胜,也好不到哪去。江东兵力逊于曹军,上次恶战损失也不小,近半战船损毁,尤其五楼船倾覆,大将董袭溺死江中颇令孙权痛心。如果双方不计后果硬打下去,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所以孙权也盼曹操罢手,但绝不似他说的“哀哀乞和”那么夸张。刘晔其人虽心思缜密,却不免失于谄媚,即便心有打算也往往投上所好。

曹操焉能不知他这么说是维护自己面子?但心中却仍不免惴惴,总觉得被逼而退脸上无光,反复浏览孙权这封信,翻来覆去间,忽见书信背面也有墨迹,细细看罢,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孙权不欺我也!可以收兵了。”

众人不明所以,围上观看不禁骇然。原来孙权在书信背面还写了八个大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此语是咒骂:“你这老家伙不死,我永不得安宁!”可是曹操看罢非但不怒,反而愁云尽散。真心有灵犀一点通,孙权不愧精明之主,明白曹操所思所想。他深知缠斗不休两败俱伤,又料到曹操耻于无功而返,便在书信之余附上这句话。表面上是咒骂,实际却是委婉地向曹操表态——你不必碍于颜面硬挺着,其实我心里很怕你,你若不死江东永无宁日,就此罢手没人笑话!

孙权此举无异于主动给曹操台阶下,能得敌人这么大一个面子,曹操还有什么可羞的?当即回书表示接受,派人携带书信随江东使者一同过江,两家罢战之议遂成。众人都松了口气,王粲笑道:“丞相化干戈为玉帛,自此两家罢战各自休养,咱们也可早定叛乱。”

“哼,你不明白。”曹操一阵冷笑,“北土广而江东小,长期休战积蓄实力,早晚一日老夫必能灭江东,所虑者不过老迈将至。但孙权雄心勃勃血气方刚,岂能无所作为等候诛戮?交州已落入其手,荆州刘备为之唇齿,江东无地可拓。莫说孙权有称雄之意,即便只为保有旧土,也得以攻为守继续侵扰,休战不过权宜之计。”孙权是精明,曹操也不糊涂,他固然答应撤军却早对孙权图谋洞若观火,岂能无所防备?当即命张辽、乐进、李典分兵七千继续屯驻合肥。荆州被刘备所占,襄樊有曹仁戍守,孙权北侵只能取道江淮,无论图谋中原还是觊觎徐州,必先取合肥才能站稳脚跟。曹操分兵合肥无异于扼住江东出路,无论孙权如何英武,拿不下合肥就始终处于被动。

此外曹操又任命扬州从事朱光为庐江太守、谢奇为屯田都尉,命朱光在皖城开垦稻田,囤积粮草以备下次南征;谢奇名为屯田之官,实际任务却是联络江东境内的山越草寇,煽动叛乱给孙权制造麻烦。接着曹操向淮南各县颁布教令,无论豪族大户还是武将之家,今后不得私造艨艟等军用船只,现有一律上缴,归合肥守军调配;沿江诸县除屯民外一律北迁,任何人不得无故渡江——这样淮南之地成了孙、曹两军交战的缓冲带,即便孙权有能力过江侵扰,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作了这些安排,曹操便可以放心而退了。

罢兵之事相当顺利,双方你情我愿,使者来往不绝,只两三天便达成共识,以长江为界互不相扰,各自安排撤军。或许老天故意戏弄人,连着阴了半个多月,如今罢兵计议已定,天空反倒放晴了。临行之际曹操与众谋士驻马江畔,再望江南——云开日现碧空如洗,狂风暴雨化作和煦春风,阳光照在江面上映出灿烂金光,草木经雨水滋润都碧油油的,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舒展着、招摇着,向世人展现着勃勃生机。对岸的吴兵正在撤军,原先密密麻麻的旌旗已撤去大半,营垒拆了不少,但森严的水军兀自列于江中,时刻捍卫寸土不让。虽看不清船上的将士表情,但他们一定在庆贺欢呼,说是两家罢战,实际上是江东军胜了,他们又一次以少胜多逼退北方大军。

江东勇悍两攻不下,天下何日才能统一?曹操正苦苦思索,又闻背后隐约传来歌声;回头望去,自家将士也在搬运辎重、收起军帐,一想到就快离开这祸福莫测的鬼地方,大家脸上均显喜悦之色,有人忍不住唱起家乡小曲。曹操不禁苦笑——看来不光我熬不住,将士们都熬不住了,大家归心似箭,早没心思打了。

“父亲,上路吧。”曹丕见他良久不语,凑前劝道,“韩浩已收拾妥当,大家都等着您呢。”

曹操却充耳不闻,喃喃自语:“原以为没了周瑜江东不足为虑,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孙氏虽自诩孙武之后,其实不过是小吏之家。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昔孙坚勇冠三军纵横南北、孙策拓定江东英武绝伦,孙权小儿能保父兄之业,也非泛泛之辈。”

正说话间,王粲手捧一卷文书从人群中挤过来:“启禀丞相,刚从许都传来消息,光禄勋蒯越病逝。这是留给您的遗书。”

“唉!”曹操长叹一声——固然蒯越自荆州而降,但早年也与他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与他同辈之人又少一个,岁月如刀杀人于无形,谁知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他接过遗书仔细看了一遍。蒯越不愧为荆州士人领袖,临终之际除了感慨命运无常,仍念念不忘对刘表的诺言,恳请曹操善待刘琮、刘修兄弟。

“蒯异度虽言辞不多,却明于利害行事稳重,堪称一代国士。我遵照他遗言行事,他若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曹操又悲又怜,“德才之士不能长寿,偏偏无用之人却都活着,蒙受大恩却不知惭愧,世间之事怎不叫人叹息?”在曹操看来刘表的儿子实在不成话,刘琮年已弱冠,依旧唯唯诺诺,既无胆识又无才干;刘修不过白面书生。最可笑的就是那个刘琦,利令智昏,竟想借刘备之力与弟争位,赤壁之战侥幸脱难,结果被大耳贼架空,糊里糊涂死在江夏,真乃蠢材!就凭这几个无能小儿,即便有良臣辅佐又怎守得住荆州?他们与孙权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想至此,曹操遥望对岸不禁感叹:“创业难,守业更难。似孙权这小儿,不但能守父兄之业,还可抗拒强敌拓地于外,孙文台能有此等佳儿,泉下有知更复何求?生子当如孙仲谋,似刘景升之子若豚犬耳!”这正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

众谋士却面面相觑,虽觉他此言有理,却未免有些刻薄。刘琮再不成器,毕竟官拜谏议大夫,也算朝廷重臣;刘修居于邺城为质,却热衷风雅,听说还与平原侯曹植私交甚笃。曹操公然将他们斥为豚犬(猪狗)实在有些过分。

曹丕所思更与旁人不同:父亲连赞孙权发扬父兄之业,这话未尝不是说给我辈听的。在父亲心中,我与三弟究竟谁似孙权、谁似豚犬呢?凝视大江正心事重重,忽觉身旁曹休轻轻拉他的衣角,回过神来才见父亲已与众人掉转马头。

“文王伐崇,三旬不降,退而修教,复伐乃成。咱们效仿先贤,回去厉兵秣马,日后再来吧!”扔下这么句自我解嘲的话,曹操打马扬鞭向北而去……

建安十八年四月,曹操第二次南征又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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